那些年 我们带米 在食堂蒸饭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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带 饭





文 | 沈书枝

小时候没有带饭的机会,看到别人带饭,就觉得很好玩。



小学校在大队部前面的山坡上,近于村中心,学生大多离得不很远,一天三餐都在家吃。



夏天的时候带一瓶水,用大人喝酒的瓶子装着,一种透明的细身长颈瓶子,偶尔有淡蓝色的,就觉得很难得。



塑料盖子上用剪刀戳一个小洞,小孩子不晓得哪里搞来一小截细塑料管子,插到里头当吸管。那是很珍贵的,大多数人光有一只瓶子。



夏天怀里就抱着这样一只酒瓶上学,上午一瓶水,下午一瓶水。中午上学的路上,路过坡上那几丛结 “ 梦姑子 ” (悬钩子)的地方,想起来就上去搜一番,搜到一粒红的,拈起来很珍惜地吃掉了。



剩下几粒黄的,丢到水瓶子里。下午老师讲课,一节课太长了,外面竹林子里风窣窣的,一只麻雀飞到水泥乒乓球台上,落在中间一排红砖上,低头一啄一啄。



学生在下面坐不住了,他把水打开喝一口。酒瓶横下来,梦姑子漂在水里,一下子退得好远。他喝了好几口,终于唆到一颗,硬黄的梦姑子味道很酸,在热水里泡了一会,吃起来怪怪的。



一到中午,教室里就空空的,只有风吹过黑光光的桌面。



带饭是一件很稀奇的事,只有夏秋时节,清早就下了大雨,一时看去且停不下来,家离学校远的学生才有可能带饭。



用一只白色的大搪瓷缸子装饭,底下饭压得板板的,上面再压小半截菜。中午饭已经冷了,就冷着吃。



所以带的饭并不好吃,但我看着,还是觉得稀奇,好像他到学校是来玩,而我们只是平平常常来上课罢了。总之,是我们平时做不到的事,就很可以羡慕了。

等到上中学了,终于可以每天带饭——其实是带米,我们在食堂蒸饭吃。



家离学校很远,有十几里路,初一初二的学生不能住校,我们买不起自行车,每天很早起来去上学。



学校叫黄元洞,地势却是一个上坡,靠外的教室有两层,在应该是校门的位置,一楼空出来没有建教室。



在校门上的那个教室上课的学生,下课就常常倚在栏杆上,看下面卖东西的摊子。



一个学生走过来买腌菜粑粑,用一张纸垫着拿在手里,把颈子伸得老长的来吃。



卖腌菜粑粑的是学校一个语文老师的老婆,学校里纷传他们是用学生倒的剩饭做粑粑,为此这个卖粑粑的四处跟人赌咒,哪个短命的造谣,粑粑是用糯米做的,饭做不起来的呀!



下午常有一个牙落得嘴都瘪了的老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卖米泡泡子。米泡是圆圆的小片,用一张纸包着,一小包两毛钱,没有什么味道。她的生意不大好,买的人都是看她可怜,或者实在无聊,买一包吃着玩的。



我和妹妹还在念小学的时候,姐姐们已经上初中,每天早上带着饭盒和米去学校。



关于初中的生活,我们已经在想象里预习过好多次。等我们升初一,三姐念初三,在学校住校,开学头一天早上,早读下课后她带我们去学校旁边的小水库淘米。



我们兴奋得要命,转过一条下坡,出得一方小门,忽见一片光秃秃的黄土,——原来就是水库原先的塘底。



这时候九月,水库水全给抽到旁边的稻田里去了,只剩遥远的塘中央还有一个浅荡。四围涌涌,全是赶在这十分钟里去淘米的学生,从食堂到水荡中间,三三两两,密如蚍蜉。



这一段路很长,我们走了好久才走到,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,匆忙把米淘三遍,然后端着满满一盒水往食堂奔去。一路泼泼洒洒,到食堂门口已经泼得差不多了,把一张绿色的五分饭票交给大师傅,再自己把饭盒送进去。



大屋子里摆着许多个四方的木头框子,架在水泥砖上,这就是蒸笼。一(二)班的蒸笼在中间,已经排得满满的,我们赶紧把饭盒放下来,一口气跑回教室去。



每个教室后面有一个大竹筐子。上午四节课,到第四节课还剩十分钟的时候,老师忽然想起来,问: “ 今天哪个值日?值日生到食堂把班上饭抬回来。 ”



两个值日生就抬着大竹筐子,朝食堂飞奔而去。再回来时下课铃已经响了,一个班上的饭都扔在筐里,一路颠簸,有的饭盒盖已经滑下来,几个男生饿狼也似冲上去,把自己滚烫的饭盒从筐子里捞出来。



终于饭盒都到手,同学三三两两并到一起吃饭,从家里带了菜的人就把瓶子打开——我们那时的风气,都用罐头瓶子带菜——挑一点菜出来吃。



没带菜的,就去食堂外面的空地上打两毛钱菜。每天中午,这里都有四五个卖菜的,都是附近人家的妇女,炒两脸盆菜放在课桌上卖。



常见的菜是炒藕,大蒜炒干子,卤兰花豆腐,炒青菜,炒紫茄子,都是一毛钱一小瓢,没有荤菜。



夏天有一种山芋豆腐,颜色灰黑,切成四方的疙瘩,烧得糊里糊塌的,吃起来有韧劲,很好吃。



有一个妇女卖青菜豆腐汤,有人要汤,她就舀一瓢浇到你饭上。因为水泼得很厉害,蒸出来的饭都很硬,有一点汤泡一泡,要稍微好一点。



没几天过去,就有好几个新饭盒被偷了。这是学校那些 “ 油子 ” 做的。



一般都是初二初三的男生,在学校混得久了,每天游手好闲,中午老师要是上课上得忘了叫学生去抬饭,他们就在下面假装不小心,用勺子敲课桌肚子。



逢到女生值日,就举起手自告奋勇: “ 老师!她们女生抬不动饭,我们去给她们抬! ” 他们个子都很高,老师不好拒绝这番好意,就把粉笔头在讲台上点一点,道一声: “ 去吧! ” 两人得了令,喜孜孜抬着筐子从后门跑出去。终于可以不用上那十分钟课了!



学校里四处都还很安静,水杉树下远远走过另外一个班抬饭的学生。他们跑到食堂里,四处小心一看,跑到值日生还没来的那个班,偷偷掀两个饭盒看看。翻到一个里面蒸着好吃的菜,顺手就把它摸走。



新的饭盒最容易被偷,因为不像旧饭盒那样,用得日久天长,砸出许多凹洞,带着易于辨识的特点,也因为用新饭盒的多是才来的新生,被偷了也没办法。



被偷的那个人中午很可怜,同学借他一个饭盒盖,每人挖几铫子饭,分两口菜给他吃。过后还是要买新饭盒,提心吊胆好多天。



一个饭盒几块钱,还是很让家里心痛的。许多人就在饭盒上做记号,用大红的油漆往盖上写 “ 一(二)班 ” ,或者写自己的学号, “ 50 ” ,很红的两个大字,画得很端正。却没有人写自己的名字。



饭盒都是铝制的,抬饭的时候,盖和帮很容易就被砸凹一块下去,盖都不好盖。慢慢饭盒就旧得变形,少有人偷了。